接電話的是個老人。

老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詫異。

“我在研究所中學。”秦淮說，“我是秦淮。”

對方像花了很久，才想起秦淮是誰。

那邊信號不太好，總有沙沙的電流聲，秦淮都擔心電話會不會忽然掛斷。

他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。

好緊張。

好焦灼。

手機都有些拿不穩，手機在發燙，特別滑。

“我父親…在那？”

“在…”老人咳嗽了兩聲。

“當時那樣對你們這些孩子，確實工作人員做得過分了。”老人略帶歉意，“當時的人，已經全部處理了。”

“您的父親到這來了。也沒來多久，前些日子有人來查學校的事，您父親就來了。”

“他說畢竟他的錯，他還說…”

“芳芳死了，秦涸的身體我們已經歸還給你了。”老人說，“來運送的人也出了一些問題，也早處理幹凈了。”

“就這樣？”秦淮靠在墻上。

他不靠墻站不住。

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，他什麽都想說，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
窗外的天陰沈沈的，手機屏幕也暗，黑暗之中他只見得手機上的通話中。

“他找你們？”

“我們打算去找你。他來了，就不去找你了。”老人說，“是我們管理不善。那種高壓觀念我們保持了太久…在很長一段時間，我不覺得我錯了。直到我女兒死了。”

“她自殺了。”

“好。”秦淮抓著手機，“你們現在在哪？”

“對不起，秦淮。”

“我爸在哪？為什麽失蹤？”

“沒有失蹤，只是因為…因為他有時候去的地方，不能通訊的，他來的時候，是我女兒自殺的時候。”

雨大了。

秦淮手心出汗。

風吹得他厚重的劉海黏在額頭上。

雷聲一驚，手機就從他手裏滑落，掉在地上。

“我女兒是個好孩子…我花了很多時間都在做錯事。”老人又一聲嘆息，“我以為只要讓她聽我的話，她會過上好日子，我想她一定要比我過得好。”

“我這輩子過得過於潦草。我年輕的時候，也有過許多讓人聽了發笑的偉大理想，然而到我三四十歲的時候仍舊一事無成的。我在想到底怎麽了。”

“怎麽會這樣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，為什麽這個一事無成的大腹便便的人是我，我怎麽會變成這個鳥樣。”

“那是我四十歲生日，我也和其他人一樣已經娶妻生子了。妻子是個很溫柔的姑娘。”

“說實話，這是很多人四十歲都會想到的事，一輩子已經快要過去一半了，仍舊一事無成，整日都忙忙碌碌的。”

“我只能想到我的女兒，我無論如何不希望她成為我的樣子。”

剩下的秦淮已經能猜到他要說什麽。

他現在只感覺所有人都很荒謬，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，給所有人一人一拳。

他將手機從地上撿起來。

手機屏幕上滿是灰。

“對不起。”老人說。

“後來她是死在我面前的，我擡起頭往上看教案，看見她跳了下去，還在笑。”

“你活該。”

“我也讓人像我這樣做，我辦了學校。”老人說，“我錯了。我的親人都被送進監獄裏，我的女兒死了。我卻沒事，因為所有人都被處理了。我癌癥晚期，我今年也才六十幾歲，一直都在化療，所以聲音聽起來也特別顯老。”

“我沒幾年能活，或許就是今年就要死了。”老人說，“ 你妹妹的腦袋已經給你了。”

“秦淮，很抱歉給你造成了那麽多的困擾，我不知道你剩下的幾十年能不能好好活。”

秦淮快要對“好好活”這三個字pstd。

他或許現在應該十分憤怒。

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。

像他本人在無理取鬧，他大喊大叫，鼻涕眼淚亂流，別人說，這麽點小事，別鬧了。

“還有什麽想問？”

“我讓你父親接電話。”

他現在腦子又亂糟糟想不了事。

“你找我？”秦方圓問他。

“對。”秦淮一聽到他爹的聲音，有點兒出神。

窗子外的雨下大了，風冷得要死。他出門只穿了一件外套，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。

“你找我做什麽？”

“嗯……我就找你。”秦淮說。

他的觸手又在打結。

兩個吸盤伸過來，對著秦淮一邊臉來了一耳光。

左勾拳，右勾拳，疼得有點理智了。

“你這些年怎麽樣？”

秦方圓這時候好像不耐煩了，秦淮知道他爹不耐煩的時候就喜歡問別人問題。問了不要別人回答，他只是不想聽膩說話。

“挺好的。你呢？”

“就那樣吧。你別那麽幼稚了，找個工作。”

“對。”秦淮說，“那我掛電話了。”

“秦先生，你要萬事如意，祝你過得幸福。”

他在秦方圓之前掛了電話。

秦淮最後一點小小的幼稚，就是一定要在他爹掛電話之前把電話掛斷。結束。

都結束。

“你看。”秦淮一屁股坐在床上，“結束了。”

生銹的鐵架子戳得他屁股痛。

“好來，結束了。”

“我帶你去坐摩天輪。”秦淮忽然說，“或者跟我去觀景臺，去密室逃脫，給你開個房間玩我都行。”

“我要散心，終於結束了，終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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